在冷热之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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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冷”和“热”不仅被用来形容人对外界温度的生理感受,夏天热、冬天冷,多喝热水、摆脱冷气。还被用来形容人对外部环境的心理感受,冷漠热淡、热情热心,鲁迅用《热风》(1925)收录杂文,相反,鲍德里亚用《冷记忆》(1987)集纳微博般的灵感碎片。在人文社科的研究中,“冷”和“热”还被用来形容社会、记忆和媒介,正如词义上的差异,它们带来某种对立,有时是二元的、线性的,有时是彼此转化的。

冷社会 - 热社会 #

人类学家列维-斯特劳斯在《野性的思维》(1962)中,以“历史观”为标准,将社会分为“冷的”和“热的”。冷社会企图消除历史因素对其平衡和连续性的影响,热社会则坚定地使历史过程内在化,并使其成为本身发展的推动力。

这两种社会对应着不同的思维方式,冷社会依靠一种感性的、具体的、整体的思维来理解世界,列维-斯特劳斯称之为“野性思维”,这种思维的特点在于它是非时间性的,它想把握既作为同时性又作为历时性的整体的世界。 热社会依靠一种驯化思维,以抽象的、形式的方式来理解事物,进而催生了现代科学。

列维-斯特劳斯认为,冷和热只是文明进程的两级。但冷社会不是文化的零起点,它拥有一种特殊智慧和专门机构生产无历史性。同时,冷社会并不意味着对历史的遗忘,而只是有意不进入历史之中,以消除历史影响。文明的进程就是从冷社会走向热社会。

冷媒介 - 热媒介 #

不知列维-斯特劳斯是否影响了传播学家麦克卢汉,在 1964 年出版的《理解媒介》中,麦克卢汉也采用了“冷”和“热”来区分媒介。在他的分类下,冷媒介包括象形文字、会意文字、言语、石头、电话、电视、漫画,热媒介包括拼音文字、纸、收音机、唱片机、电影、照片。

冷媒介具有包容性,热媒介具有排斥性,因为“只要它专门从某一方面加速交换和信息流动的过程,都起到分隔肢解的作用”。为此,麦克卢汉以工业时代的专业分工类比,传统的家庭功能被拆分为洗衣房、面包店、医院等专门机构,主妇角色也随之瓦解。

热媒介集中延伸了人的某一感官,具有高清晰度,不需要接受者过多填补和完成。相反,冷媒介则具有低清晰度,因为它提供的信息相对匮乏,需要接受者自己填补。因此,“热媒介要求的参与程度低;冷媒介要求的参与程度高,要求接收者完成的信息多”。

冷记忆 - 热记忆 #

作为对列维-斯特劳斯的回应,扬·阿斯曼在《文化记忆》(2007)提出了“冷记忆”和“热记忆”。他认为,尽管古埃及是文明的、有文字的、以国家形式组织的,但仍然是冷的。在回顾古埃及人对过去所进行的详尽记载时,我们会发现这些历史资料所证明的,不是历史的重要性,而是历史的平淡无奇。

法老谱系和编年史记录历史,是为了避免想象成分的出现,并指明在过去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讲述的事情。这种记录成为冻结历史的工具,阻碍了历史的撰写,阿斯曼将其称为“冷记忆”。冷记忆对社会具有镇静作用,可以帮助冻结变迁,其意义在于重复和持续,提供“永恒的时间”。

热记忆则是一种来自过去的指涉,彼时的光辉照亮着当下和未来,并为未来的行动目标提供支撑点。阿斯曼认为“神话叙事”便是一种热记忆,它为现在奠基,同时也表明以哪些缺席、消逝或丢失的东西,提醒人们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断裂。热记忆具有刺激作用,可以引发变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