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叠的城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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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面的文章讲传播、媒介或者影视,“我”似乎隐藏在文字背后,始终是一种缺席的状态。今天我从自身的生命体验,谈些和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事情。

在上海已经工作生活半年有余,对它的了解较多来自城市新闻、地铁线路、商场餐厅,或者是同事朋友之间的闲碎言语。离开了成长的地方,这里的一切都在慢慢熟悉。城市新闻是了解它的重要方式,它让人有一种遥远的参与感,仿佛正在融入其中成为和它休戚与共的一部分。但另一方面,地铁线路或者商场餐厅却在肢解这种关联感。地铁运送着成群的陌生人,前往陌生人聚集的商场,一次次停靠和一个个地点,无法制造出公共空间,也无法催生参与感。

在科幻小说《 北京折叠 》里,城市被分成了地上和地下,翻转运行,不同空间的人享受着不同的时间。对我而言,现实的城市同样是折叠的。

我对上海的认知来自地铁站点,它们是点状的,因线路串联成网。地铁高速穿过城市,窗外却是黑漆漆的隧道墙壁,这是一种“地下生活”。即使是出站进入公司或者回到居所,也像是进入另一个盒子,高层建筑让人悬浮在空中。就这样,地面道路的图像被切割并被篡改了,它们属于有车一族、有闲人士,但或许它们也不够真实,而是浓缩进导航软件,图像转化为语音。

暂且离开环保的语境,私人用车和公共交通就像是“折叠的城市”的一种表征,前者拥有地面的风光,熟悉城市的变化,抱怨拥堵的街道,占据着城市的外部空间;后者则面对着漆黑的隧道,捕捉到站的提示,遵循列车时刻表,并与他人共享这份便捷和拥挤。

折叠是逐渐凝固的,但又是流动的。我不能完全把它做出二元区分,但从个体感受来讲,如果你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,旅游或者生活,我建议你乘坐的是地面交通,比如公交汽车而绝不是地铁,尽管公交汽车依然遵循着固定的站点和线路,但它至少可以帮助你了解城市的轮廓。

说到这里,似乎是在讨论交通工具了。但我想继续延伸,“便捷”作为一种对效率的追求,就是以交通工具为代表的。人的双脚被认为是落后的、缓慢的,跟不上时代进步的,于是城市设计也不再以人体的尺度,而更多服务于交通工具。城市空间也不再成为居民逗留、休闲的地方,而指示着紧急出口、快速通道,希望人们尽快离开。

便捷的出行方式让一个人可以出现在城市的诸多角落,却营造出已洞察了城市角落的假象。便捷的生活方式则让一个人可以勾连起世界的诸多关联,却只是窝在家里“动动手指”。

在《 十三邀 》里,项飚和许知远谈论消失的“附近性”时,就提及目前我们的生活存在的这种巨大的分裂,或者说是个体的矛盾。居所和世界之间没有中间地带了,一个人关注自己,再通过网络关注世界,仿佛活在一个没有“附近”的时空之中。

事实的确如此,除了上述交通的作用以及城市非人性的设计,随着越来越便捷的外卖、快递、到家服务,人们甚至不需要在居所附近漫步寻找——即使寻找,网络地图也会帮你导航出最快的路线。失去了漫步的机会,就失去了对附近的好奇,以效率优先的生活方式,似乎不允许存在绕弯或偶遇的可能。

这在我的生活里,最显著的体现是,我竟然想象不到一个可以配钥匙的地方,也许是我没有认真去寻找,也许这样垂直专业的门店早已经被网络服务取代了。资本力量正在清洗着街边的店铺,点评软件有意无意地帮人们做出选择,呈现一些、屏蔽一些,那些不在“线上”的商家也不在人们的视野范围内。这都在抹杀附近性。

人们把“空间”视为障碍由来已久,在古代中国,空间无法跨越,只能寄托思念于月亮,才有了“千里共婵娟”。在 19 世纪,空间的障碍意味着邮轮需要花费数周的时间,才能将新闻从纽约传递到新奥尔良。现在,距离不再成为问题,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即时的通讯工具。很多城市都在建设“智慧城市”,以信息技术连接人与物、人与城市,体现出技术乌托邦主义,不管是人还是空间都需要被不断“优化”。

城市被交通折叠了一次,又被网络折叠了一次。生活则被效率折叠了一次又一次。